根據《聊齋志異》故事改編的電影《畫皮》(2008)
?作者?|?胡文輝
【資料圖】
?編輯?| 蕭奉
刀郎的新歌帶火了《羅剎海市》,準確點說,是對刀郎新歌的“索隱”帶火了《羅剎海市》——我說的是《羅剎海市》原著。當然,《羅剎海市》本就是《聊齋志異》的名篇,正可謂“自帶流量”。《聊齋》的舊鈔本里,有位無名氏批注說:“羅剎海市最為第一,逼似唐人小說矣。”雖不必視為定論,亦可知其分量之重。
我覺得,刀郎選取《羅剎海市》做歌曲主題,確是有眼光的,只是我不欣賞他那種不知所云的歌詞(不論他有沒有影射)。在此,我只討論《聊齋志異》原著的故事文本。
刀郎新作《山歌寥哉》專輯封面
寓言、實錄和神話的“大雜燴”
《羅剎海市》作為文本,確是很有內涵的,而且還不止一個內涵。
從“故事類型學”的立場來看,它實際上包含了三個文本,或者說三個情節:美男子馬驥來到羅剎國,那里按人的相貌來決定社會地位,但偏偏美丑顛倒,以丑為美,長相越丑則越是身居高位,這是第一個情節;馬驥隨同羅剎國人赴“海市”,“四海鮫人,集貨珠寶;四方十二國,均來貿易。……貴人自重,不敢犯險阻,皆以金帛付我輩,代購異珍”,這是第二個情節;由于在“海市”認識了“東洋三世子”,隨之下龍宮,又憑一篇《海市賦》贏得了龍王的賞識,遂得與龍女結緣生子,最后馬驥忍別還鄉,兩人遂天各一方,這是第三個情節。
這三個情節,都富于傳說意味,但內涵各有不同。第一個情節,是影射黃鐘毀棄、瓦釜雷鳴的世相,顯然意在針砭現實,此可謂之寓言;第二個情節,在細節上描摹細膩,應當是折射了當日海上民間貿易(也即走私貿易)的實情,“東洋三世子”或有日本人的影子,此可謂之實錄;第三個情節,屬于所謂“龍宮姻緣”類型的故事,可視為唐傳奇“柳毅傳書”的升級版(男主的婚娶對象從洞庭湖的龍女升級為東洋的龍女),此可謂之神話。
因此,《羅剎海市》實為寓言、實錄和神話的“大雜燴”,只不過蒲松齡手法高超,三個情節之間轉接自然,絲般光滑,使人不易覺察其情節跳躍。三個情節之中,自以羅剎國的故事最具原創性,亦最具批判性,是其最受矚目,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《聊齋》(1988)劇照
《羅剎海市》最可貴的地方
以我所知,羅剎國的故事,至少有一個“平行”文本,見于章回小說《閩都別記》第二六一至二六三回。在這個文本里,與羅剎國對應之處叫麻喇國,遠在“極西之處”。一位名叫郝元的船主及其手下四人因遠航失事,漂流至彼處,“原來此番王最丑,青面獠牙,發如朱砂,凸嘴仰鼻,形狀如鬼怪、夜叉;通國之男女皆然。惟他以丑作美,以美作丑,故見郝元等共以丑極為鬼,驚病”。
幸而有位番官哈拉沙,以前在海外見過中國人,才肯收留他們,這位番官顯然與羅剎國的“執戟郎”對應。之后郝元在演戲時,為了扮演尉遲恭、張飛而將臉涂黑,反而因此獲得麻喇國人的接受,這也跟《羅剎海市》“以煤塗面作張飛”的情節對應。不過,以下的情節就花開兩朵,各有各的結果了。
《閩都別記》以福建為背景,作者署名“里人何求”,生平不詳,據考其寫作年代或在乾嘉之際或其后。書中所述麻喇國事,與《羅剎海市》必有同源異流的關系,而其文本晚出,因此更可能是直接“抄襲”了《羅剎海市》。“抄襲”也罷了,從文學立場來說,《閩都別記》也是格調較低的。
1946年版《閩都別記》
《羅剎海市》寫馬驥在羅剎國終不得志,另求出路,頗合乎世態人情;而《閩都別記》寫郝元在麻喇國傳授中華政教,位至國師,甚至他與當地女子所生之子,也因緣際會成了國王,這顯然過猶不及,流為俗筆。還有一點,對于麻喇國的“以丑為美”,《閩都別記》的筆調只有獵奇性而無批判性,是其較之《羅剎海市》,直可謂點金成鐵了。
作為寓言的羅剎國故事,還應放在更廣闊的文學史譜系之中來理解。近者,有李汝珍的《鏡花緣》,遠者,有斯威夫特的《格列佛游記》,二者皆假借神異以譏刺人世,兼有對異域的獵奇性和對現實的批判性,與《羅剎海市》正屬于同一類文體,而且都比《羅剎海市》更成“體系”。
試看斯威夫特筆下的慧骃國,馬是有智慧的,而人是無理性的,故而那里是馬統治人的國度,人與馬之顛倒,固不同于羅剎國美與丑之顛倒,但其設喻諷世之意,則一以貫之。這種類型文學最著名的后裔,當數奧威爾的《動物莊園》。
《格列佛游記》(2010)劇照
除了想象力之外,《羅剎海市》最可貴的地方,就在于這種社會批判性。
從這一點來說,我確不希望刀郎的歌是刻意影射樂壇“四人”的。《羅剎海市》是一個堪稱偉大的故事,若只是利用它來嘲弄自己的私敵,無疑是對故事的“背叛”——盡管吃瓜群眾無疑是樂見這種“背叛”的。
(校對:賴曉妮?鄒蔚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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